乌迪尔叹了一口气，仿佛岩洞中的阴风：“好吧，无妨。升级的事情本来也是时候了，你暂且畅所欲言吧。”
“起因是一个下层的巡警在偶然间听见了孩子们的对话，得知有一个有些天赋的孩子会被送到一艘船上，他把消息告诉了我派去收集这方面信息的随从，我的随从又告诉了我。于是我和往常一样提早到达了港口，并且试图寻找有相关联的命运丝线的船只。”
特洛伊站到窗边，闭上双眼，在另外两人的感知中，他周遭的世界能已经以一种诡妙而华丽的方式流动起来，并且凝聚成了一根根极细的丝线，又向各个方向延伸出去，牵连起更远处的世界能。倘若这些世界能能用五彩的颜色具现于空气之中，旁人看到的景色或许完全不下于弗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画师笔下勾勒出的最令人惊羡的线条，而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世界能仍然在流动，并且幻化出了万千星辰，而画师笔下的作品缺被封存于厚玻璃之内，白白蒙尘。
这是乌迪尔大师探索出的全新道路体系，“命运丝线感知”。在经历了在那个异位面的种种苦难，又借由安布鲁尔最高炼金学会的深入研究，乌迪尔终于发现了世界能的一种运行规律，并且据乌迪尔所说，命运丝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指示世界运行的方向。
对此，其他的“安布鲁尔”们嗤之以鼻，因为他们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炼金院的家伙们则是欣喜若狂。不过最终还是只有乌迪尔一个人掌握了这门学问——表面上如此。
乌迪尔预见了特洛伊·普林斯顿的出现，并且暗中将他收为门生。特洛伊的天赋让他很快便掌握了探查命运丝线的方法，甚至精密度更甚乌迪尔的预期，这让乌迪尔欣喜不已。
当命运丝线与周围的事物蕴含的世界能牵涉之时，它们会产生奇异的共振，昭示出天理的运行轨迹，此时倘若对其加以感知与对照——例如将某个人在某个时间节点上的世界能特征对命运丝线加以干涉，并且观测干涉产生的影响之后便能够在大致方向上——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预知未来”。而根据乌迪尔的理论，如果观测者对世界能的运用和掌控力高深倒到了一定的程度，那在对某一条命运丝线所衍生出的结果再次进行干涉、并且不断重复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得知想要发生某一个确切的未来所需要的条件。
但是想要达到那样的程度，或许不会比创造一个新的位面的难度低吧。
“我探知了港口上每一艘船，它们的命运丝线与世界主线的交点或强或弱，但都处在正常的范围内。直到我开始探知这一艘船——也就是困境号。”
特洛伊身遭的华丽丝线向着困境号延申，一直到了困境号周围，却自动绕过了困境号，再无寸进。
“我无法探知里面的一分一毫，哪怕是甲板都属于禁空领域——”
“而这艘船又恰巧是那个孩子的目的地。”
“正是如此。我干涉了交接，希望获取更多信息。在交涉中，我得知这其实是杰姆·费马的船，于是我表现出要动手的样子，继而成功引出了杰姆·费马。而当杰姆·费马露面之后，他身上命运丝线的波动让我彻底确信我找到了目标——之一。”
乌迪尔又转过身，面向窗边，眯着眼看向那艘黑船。“特洛伊，我们……曾经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虽然那群老家伙们从来都不肯承认，但是我们所要面临的怒火远比那群老顽固要想的多，孩子。人性可以被放弃，但绝不可以被忽略。”
特洛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未出声。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而且会比我明白的更加深刻，我预见了这一点——不过现在说它还言之过早。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情况吧。”
乌迪尔抬手，一串和特洛伊同样的丝线从他的指尖延申出去，但是也被困境号隔绝了。
“那艘船，它的名字叫做困境号，杰姆·费马的困境号。其实现在这个破破烂烂……呃，其貌不扬的外观并非是它最初的样子。在很久以前，它只不过是许多安布鲁尔制式直属私掠船中的一只，编号是剑型43号。在法门位面，它也曾一度濒临毁灭。后来，杰姆·费马——他的本名其实是约书亚·贺顿，在三十年前，这可是一个相当响亮的名字，约书亚，他和他的船员们用法门位面的材料修补起了这艘船，又把它改名成困境号。命运丝线的技术来自于法门位面，因此法门位面的一些材料和命运丝线是有等级上面的关系的，所以你才会探查不到里面的情况。”
“这么说，我们确实找到了我们的目标。”特洛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可是我见到的那个名叫‘沃特’的孩子并没有太强的命运感知，他应该并不是另一个目标……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潜入困境号里面呢？据我的了解，约书亚和老狗都离开了困境号，想要确认我们要找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在里面，亲眼去看一看会是最可靠的办法。”
“不。特洛伊，假如我们现在靠近那艘船，而杰姆突然回来了怎么办呢？又如果那艘船上还有比杰姆更强大的人、或者有很多个等同于杰姆的人呢？我换一种问法，你知道杰姆是9级，对吧？”
“是的，至少就我的感知来说，他虽然实际上并不止有9级的战力，但是确实是9级。”
“那你觉得杰姆能等同于多少级呢？”
“最多比10级稍强，从9级开始每级的能力强化都不是简单的战斗经验和天赋能弥补的。”
“但是我亲爱的特洛伊，杰姆实际上的战力稳压11级，在当年的情况下——他和他的船员们……我想想，总共还剩下八个还是九个来着……无所谓了——那就是一群12级，而他们团队作战的能力又胜过一般的12级队伍。”
“十个人的，12级的，队伍？”
“是的，十个久经沙场，配合绝对完美的12级，当年则是二十四个。安布鲁尔议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在纸面上的实力也不过如此了。但是特洛伊，你要知道，12级的队伍在位面间的接触中甚至也不能说是一支绝对决定性的力量，顶多算是有很大一部分左右局势的能力。虽然说他们以9级等同于12级已经惊为天人，但是13级以上的人们的较量、甚至15级的那几位才是真正惊天动地的。而我当年得以窥见15级以上的世界，那更加是……”
特洛伊已经屏息凝神，乌迪尔却停止了他的讲述：“扯远了，对你目前来说，就算是约书亚·贺顿，他的能力也绝对不是能够随便小瞧的。所以潜入船上……对你们两个来说太过危险，对我来说则是没有必要。我们还是说说另一个目标吧，特洛伊。十一年前，那位足以左右到整个布鲁兰德的政治格局的大人物失去了她腹中的独子之后，那群能把行政院当狗使唤的家伙把整个安布鲁尔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但是那个孩子一直在这，就在安布鲁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群蠢货！他们就像，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侥幸误入羊群的鬣狗，鼠目寸光、井底之蛙罢了。特洛伊，我就知道上天让我活下来是有原因的——特洛伊！只有我——只有我真正掌握了天道的算法！我将会见证——这个孩子会让安布鲁尔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乌迪尔不时会进入介于癫狂和理智之间的状态，据特洛伊所知，这是乌迪尔长年研究带来的副作用。此时一阵奇异的世界能波动传开，乌迪尔的不良状态似乎被遏止了。
这似乎是站在一旁的另一个身影身上散发开的，这很有意思，但是多年的追踪的源头就在眼前，特洛伊还是决定先获取更多的信息。于是他赶忙提醒：“乌迪尔大人？”
乌迪尔深吸一口气，松了松紧咬的牙关，让因为剧烈摩擦而发出更加刺耳声音的声带舒缓了一下，然后将肺里的空气吐出，继续说：“啊……你知道，那个孩子，他作为集全安布鲁尔资源为一体的一项终极计划的产物和我多年来研究的成果，除了近乎完美的身体和恐怖的潜力之外，我其实在那个孩子身上复刻了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运行的规律。”
特洛伊再次恭敬地低下头，说：“是的。这也是我如此崇敬您的原因之一。”
“梅金森‘偶然’捡到了这个孩子，以他的能力，肯定发现了这个孩子不同寻常的地方。啊……梅金森，他当年可是能以9级压制12级的感知域大师的人，也是我……咳，他和尤尔相处了十一年，肯定发现了尤尔身上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我相信他肯定不止只是‘发现’了而已。”
特洛伊沉思了一下，乌迪尔刚刚的话又透露出了一些有趣的信息。他整理了一下，但没有急着继续发问。
乌迪尔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指尖延申出的丝线变得更加精纯，也成功突破了船的隔绝：“是了。我们的梅金森·安布鲁尔少爷看来不仅发现了尤尔的特殊，还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很高明的伪装，但是可惜、也幸好他还没能真正触碰到命运的本质，这种伪装在命运丝线面前是无所遁形的。”
特洛伊微微躬身，赞叹说：“不愧是乌迪尔大人。”
乌迪尔抬起双手，无数的丝线交织又凝结，最终幻化成了一副年轻的样貌。
那是一张莫辨男女的面孔，组成它的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处在最完美的位置上。而在完美的表象之下，特洛伊能够感知到隐隐之中，无论是这些线条抑或它们构成的整体都在和命运丝线有着阵阵的共鸣。
“来认识认识我们的小尤尔，按照我的演算，他现在应该长成了这个样子。看，他生就是命运的集合体。追寻他，就是追寻命运本身——世界的浪潮翻涌向前，我窥见命运的丝线的代价远远比我原本预想的要大，让我恐怕难以亲眼见证一切。而你们会代替我见证一切的终极——不过现在……让我们等待梅金森和杰姆吧，等他们出现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
三人绕开了中层与下层之间的哨卡，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杰姆和安妮在前，梅金森落开了一段距离，静静抽着他的烟，其实以他的能力，前面俩人说啥他都清清楚楚，不过他当然是不会特地去提一嘴的。
“你还好吗？”
梅金森恨不得当场去把嘴里的烟塞进杰姆这小子的鼻孔里。太会了，他真的太会提问了，如果从弗兰的下水道里拎出来一只老鼠在字典上乱爬，留下的印子组合成一个句子也不会比这句话更差了。
安妮双手抱在怀中，此刻伸出一只纤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发丝。她双眸低垂，轻轻笑了一声：“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此刻感觉还不错。”
看来此刻安妮说什么都是出乎杰姆意料的，于是他更加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起来。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说：
“安妮，我这次回来其实是因为我和梅金森的事情。”
“是这样，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你还肯施舍我见你一面的权利。但是，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吧。你、梅金森和你的船员们既然突然消失，安布鲁尔议会又对你们进行了如此声势浩大的搜查，背后肯定有不得了的故事。”
安妮在挖苦之后却轻轻就将两人放过，让梅金森长出一口气，如果安妮打算继续深究下去，那今晚的谈话可能要到后半夜才能结束了。不过就算她真的不愿原谅杰姆，那也完全合情合理。他同时也觉得十分敬佩与羡慕，虽然以前的安妮时常会有些贵家小姐的脾气，但总是能够勇敢地面对每一件事，是他和杰姆不曾拥有的品质，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现在。
不经意间，梅金森有了几分晃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匆忙但美丽的日子。
“对不起，安妮，真的，我十分抱歉。但是如果我敢回来，哪怕是一次，都有可能带来极大极大的麻烦。
“就是说我是你的麻烦了？”
“我是你的麻烦。就像我这次回来，我们在酒馆的事情还是会不胫而走，早晚会。又像是在三十年前，我的世界能还带有太多我还是约书亚时候的特征，也太过不稳定并且引人注目，如果我胆敢回来，那我们迟早会被‘安布鲁尔’们发现。”
“但你还是回来了。”
安妮拉住杰姆，将双手抚上他的面颊。杰姆脸的粗糙更甚当年，清澈的蓝色瞳仁也如同梅金森的眼睛一般被酒精染上了颜色。杰姆当年也不是很注意自己的颜容——比如胡渣——但是也从未像如今一般半张脸被杂乱的胡须所覆盖。安妮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虽然他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她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是打算带我一起走吗？”
杰姆感到自己的脸上发烫，他打算张嘴讲话，却被安妮用一根手指斜着挡在了他的嘴唇上。
“算了，还是先说说你们当时离开的原因吧，还有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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